街頭推銷員霸地盤戰略　33°C熱到中暑你都要企喺度

• 「便利店梗有一間喺左近，其實我們都是。」Ricky(化名)笑說，「我們」是指電訊和網絡供應公司的街頭推銷員，行內俗稱「街霸」。一個15年來在街道上「生存」的人，要適應旺角和元朗的熱，守不住據點便會跌入公海浮沉，街頭街尾等同你的地位，每個位置都是「打」回來的，現實版「街霸」，比電子遊戲更緊張刺激。

5蚊15分鐘開一個「壇」

叫得「街霸」，他們的「戰場」自然在什麼都沒有的街道，沙塵滾滾、沒任何遮蔽、設施，有的只是幾萬人與你分享這片工作空間。西洋菜南街是香港最繁忙街道之一，據運輸署統計，繁忙時間每小時的行人流量達2萬人次。要在這條長約400米，寬3、4米的行人道，要覓一席生存之地，就要靠一個「壇」。

Ricky每次要用15分鐘搭建他的世界。街霸幾乎只站着，仿佛隨時都是準備出拳的狀態，也不用怎回基地－公司，那裏沒有他們的位置，街上兩格階磚的壇是他們唯一可寄生之處。「壇要穩，個底就要紮實。呢個最慘，每次開壇都要用5蚊。」5蚊是一卷透明膠紙的價錢，用來「紮壇」，也紮一個又一個的廣告牌。壇由可摺疊的工作枱和太陽傘組成，以幼身鐵枝架支撐。所謂的工作枱是一塊膠板，Ricky搖一搖中間極幼的支柱，「你睇，搖到咁係不穩，有風都要握實不放。」

街頭推銷員新手起一個「壇」要半小時，熟手亦要10至15分鐘。（圖中非受訪者工作公司／黃泳樺攝）

裝備：至少隨身帶3個尿袋

做街霸，多一樣裝備，就增加多一點的戰鬥力。Ricky有自己的戰車－手堆車，放着重80磅的黑長裝備包，一半公司提供，一半自己準備，例如摺凳，「現在算好了，早十幾年，不可以坐，全程企。怕客人覺得你懶。」手機、火牛都是基本裝備，而充電器就如紅藥水，補充HP(生命值)，「尿袋(充電器)多到你不信，隨身要帶住３個，一個藍芽耳機，一個手機，一個是公司提供的燈箱。現在都不用紙登記客人資料，用IPAD又要充電。未出糧先為工作花錢，以前的佣金夠，就沒所謂。」

近日，旺角易拉架森林消失。（蔡正邦攝）

Ranking劃地盤　街頭街尾地位不同

街場從來都是高手雲集的地方。我們看街道只是街道，街霸看街道等同地位、階級，甚至薪金高低，旺角西洋菜南街、深水埗黃金商場外，及香港仔，都是最Top的街霸才可進駐，即是公司的Top sales。「揀區要睇Ranking(指業績排名)，邊一區邊一條team(組)條數好就可以揀地方。」Ricky說。街場亦是弱肉強食的地方，排名會轉，強者才有資格選擇旺區。

能站在在西洋菜南街或黃金商場外，不等於站穩陣腳，一條街不同位置又是一場較量。在旺區，同一間公司的街霸可以有30多人，贏得了其他組，還要贏自己人，因組內第一名優先揀位置。有時，第一名是地鐵站外，與網絡供應商合作時，第一名是其門市外。今個星期，Ricky站的是第四、五名位置。排頭位難，守位更難，「返工時間是1點至11點，但你12點不到場，就會成『公海』。遲一分鐘都被Grab位（搶位）。幾頭痛，幾大壓力，很多人覬覦，既要守壇，又要顧客。」公海是意思是任何人都可以『插旗』佔據你的「戰略地」。

同一條街不同公司的街霸早就劃分好「地盤」，「由清哂翻版CD的年代開始，就到電訊公司坐立這條街。那時，幾間公司有商量大家企咩位，當然有公司做不住，不擺人落街，就會由其他公司頂上。爭位？不會，算是潛規則，我們有自己的生態。」

深水埗黃金商場外是另一處高手較量的「戰場」。（陳焯煇攝）

元朗與旺角的夏天不一樣

闖入Ricky的世界，是連續幾天暴雨的一個下午。早上又來一場滂沱大雨，天剛放晴，烏雲未散，雨傘還在滴水，街霸已湧現開壇，除了濕透的制服，面上沒有丁點狂雨來過的痕跡，「Hello，有咩幫到你？」我望着一個「空壇」數秒，Ricky不知從哪裏竄出。「一定唔會冇人。『壇』都會在我們視線範圍。」

33°C，街霸的生存攻略 ?買水大概是Ricky最精打細算的事：便利店的水賣8、9元；前面的報紙檔賣5、6元；街尾轉角的士多只賣2、3元，「一日淨係買水都買40、50蚊。」高溫下，走在街頭，總會不自覺會靠近地舖，感受陣陣冷氣，Ricky拿着小風扇說：「嘩，就是太陽曬到中暑你都要企係度。」壇就如自已的據點，紅雨、三號風號、酷熱天氣下，有壇就有人。

街霸分得清夏天的熱有幾種，因為熱得如把人蒸熟，「最慘的位置是元朗大馬路。一到夏天，嘩，嗰個位，你12時一下去開檔，曬到3、4點，」兩個鐘的訪問，說到夏天，Ricky最多『嘩』，「嘩，曬到個人係乾哂，蒸乾，好似曬鹼魚。」若元朗是蒸，旺角是焗。「旺角多樓擋，冇咁曬。但那種熱是令你不舒服，焗得似焗桑拿，皮膚出哂油、濕熱，裡面卻在抽乾。」

Ricky的鞋注滿水，腳底皺得脫皮，那是剛才的暴雨送的。「大風大雨都要在」，所以下午3點，他仍未吃午餐。要飽肚也得叫外賣，守壇卻不能坐壇吃，有角落便躲角落，不然就縮入小巷。坐？「我企慣了。」Ricky一臉輕鬆，一天站十時不辛苦，寒冬站在街頭才叫辛苦。上年4°C，他穿兩件羽絨也受不了，他還是勉強喜歡夏天，「超熱有人出街，超凍冇人出街。」

15年的街霸生活，Ricky早已有一套買水「心得」。（黃泳樺攝）

街頭推銷員跑數　Red Bull當水飲　公司唔理你生死　

食環一小時掃檔一次    罰單公司設上限

Ricky是一個會說「易拉架真係好乞人憎」的街霸，所以他盡量在闊3、4米的街道上把自己和壇（檔口）縮得最小，但無論縮得多小，這條街道還是容不下他們，「我們其實幾自律，不會擺易拉架，同市政都有計傾，知道不要阻到行人路。大家都是搵食啫，互相尊重。」

吸引行人注意公司優惠的機會得一秒。為了在街上生存，有人奉公守法，守住「潛規則」訂下的地盤；有人以身犯險，務求開創一片天地，「搏囉，有班新人好搏，唔理咩位，只要人流多就開檔搏到，睇市政的底線，搏不到就自己硬食千五蚊。」食環署若檢控罰款$1,500，一般由公司付款，Ricky的公司每區和每月有一萬元罰款上限，過了上限就得員工自負，單是旺角區已有30、40個街霸，「睇你好唔好彩。」

Ricky說：「易拉架真係好乞人憎。」（蔡正邦攝）

• 電迅公司的推銷活動不涉及「擺賣」，未算違法。不過法例亦訂明，任何人陳列任何東西，對公眾地方造成阻礙、不便或危險，亦可被檢控。

今次，Ricky算「好彩」。幾個灰色衫「市政」走過，Ricky邊笑邊迅速收檔，「一講就到，即刻示範咗畀你睇」，那時我們開始訪談的半小時，在一場狂風大雨後。食環署職員指一指鐵柱，「呢個公家嘢。」Ricky點點頭，自動拆走鐵柱貼着的廣告牌，扔進食環署的垃圾車，「貼鐵柱、欄杆係政府公物，掛住同你講嘢，收唔切就充公。」語氣沒有一絲責備，因為今天算「好彩」－沒有罰單，「都係睇佢哋心情，最多就是見你有一張告票在手，不多罰你一張。」職員經過時，街霸只准手拿住所謂廣告牌。

街頭廣另一種宣傳方式是手執宣傳板。（鐘德偉攝）

跑數人生 一個月只放兩天假

Ricky似是看着我說話，但視線沒有一刻停留我身上，「又要睇客，又要睇市政。市政一掃，一開一收（檔口）就搞好耐。上個月，他們每個鐘掃一次，因為有個大台黎拍（娛樂及時事節目講及易拉街阻街問題）一上完電視就慘啦。」他口中的「市政」，全名為市政總局，算是現在的食環署。Ricky當了街霸15年，叫慣了。

「由56k變512k，再變以MB(Megabyte)計開始，那時的客人是衝過來，排住隊，問你『可唔可以教上網』？現在市場飽和，他們的心態是兩回事。」寬頻上網的年代，一條光纖帶Ricky連接未來，速度快得驚人，風光時刻也如光纖。有街霸8年時間儲佣金百萬，當了個老闆，上過新聞，狂風暴雨，他揚一揚手，「呢啲碎料啦。」香港的寬頻滲透率在全球名列前茅，Ricky也長居業績榜首。Ricky在電訊行業最風光時入行，他說自己曾經的風光就是「可以去旅行，放幾日假。」當了15年街霸，以前一張大單的佣金有$1500，現在一半也沒有。

「以前幾個同事圍在地鐵站口問：『上網未？介紹返』。」後來的街霸是孤獨的，成為公司業績上的一堆數字。「返工12點至10點，係黃金時間，所以都約唔到人。公司講到好好，一個月有８日假，但如果你跑唔到數又放假，是追唔到數。」Ricky試過一個月只放兩天假，「今時不同往日，如果你跑不到數，根本達不到你維持生活的金額。一個月要跑40-60個客，但一日平均都未必做３個客。咬住份底薪，隨時連交租都頂唔住。」

「跑數」似乎是各打工仔均要面對的局面。單是旺角，便有30至40名街霸在跑數。（吳鐘坤攝

日飲兩罐Red Bull 當飲水

吸引我走向「空壇」（檔口）是一罐Red Bull，心想這位街頭推銷員必定很勤力。「我一日飲兩罐，飲到好似水咁。唔飲唔得，飲左頂到一、兩個鐘都好。」Ricky笑着說，用力捏壓空罐。他一直左顧右盼，沒有老鷹銳利的眼神，但有狩獵的心態，「一個眼神就是一個機會。但現在的香港人好精，避免同你對望。不過，Hard sell好令人反感，我不做。」Ricky又笑了笑，「我很喜歡劉德華那個的廣告。」Ricky展示發黃的服務獎，後來這個獎項取消了。

「由56k變512k，再變以MB(Megabyte)計開始，那時的客人是衝過來，排住隊，問你『可唔可以教上網』？」Ricky憶述。（黃泳樺攝）

同行如敵國？今時今日的服務態度是不夠的。Ricky相信口碑這套，他寧願多花時間教中年客人上網、用手機，調教Rounter（路由路），甚至上門「教上網」，也不願意追趕一條街死纏客人，「舊人即使不同公司，多數都會互相幫忙。近幾年新加入的就是同行如敵國，佢地鬥志好強，不理他人生與死，做爛市，做到幾爛得幾爛，Chur客（死纏），Sell死哂其他公司（數落同行）。唔需要，公司有實力的話，根本不需要踩其他公司，等客人自己比較，我覺得做生意不需要Hard Sell，這樣冇意思。」街霸的生存價值街霸仍有市場？「我覺得我們是服務大眾的。」15年的跑數人生，Ricky眼神依然有點閃爍，「我們是幫了市民慳時間，旺角最多打工仔午餐時間趕來登記。」來旺角的，多是格價的市民。一條街，每間公司什麼價錢，一直走就知道。新屋村屋苑落成，住客習慣拿了門匙，順便在樓下的街霸登記家居上網。不少中年客人欲上網連接新世界，但子女大多忙碌，街霸就成為他們的導師。雖然Ricky一直說街霸這行快沒落，但其Top Sales名銜足證有其存在價值。

同行如敵國？網上亦流傳不同網絡供應商員工拍拖的圖片。Ricky笑說：「其實唔出奇。」
香港人真係勁，其他地方人來到，就不知跳左幾次樓。在香港生活的人好大壓力，是社會逼成你這樣。

80磅裝備小巴不准上車　惟有搬屋

5年前，Ricky為了方便工作，從深井搬到旺角租住100呎劏房，月租$7,000。「你搬得出來就代表你不會放棄做街霸？」快問快答的Ricky停下，只是點點頭。

「本來住深井，但街霸拎住手推車成80磅裝備，好多小巴都不會畀你上車。」他的眼睛依舊四處遊走，尋找一個機會，一份自由。「以前做街霸好似自己生意，自由。這幾年，被公司打壓佣金得很厲害，想轉行又轉唔到，年紀大(39歲)，跳過出去發現這行比較自由。」Ricky做過運輸、地盤，才做街霸。15年街頭經驗夠他升上寫字樓坐，他不依，街上是一種鬥爭，辦公室又是另一種鬥爭，前者靠自己實力，多勞多得，後者？「人事鬥爭太恐怖啦」Ricky搖手。

為公司賣命　怕人事鬥爭　寧做街霸　

「現在很多人網上登記，又有Call Centre，他們暗地裏有很多客人的資料，隨時cold call，已經少了大一截客源。公司製造內部競爭？佢地唔理，反正得益者都是公司，公司不會理你生與死，炒你就炒你，又不會找到第二個。」訴說完一輪，Ricky又笑了。

「幫公司賣命，賣自己條命。在香港係咁架啦，做到個人灰哂，」他見過有些行家壓力大得整個檔口踢出馬路，「調整自己心態囉，心態戰勝一切嘛。心態一低就玩完。香港人真係勁，其他地方人來到，就不知跳左幾次樓。在香港生活的人好大壓力，是社會逼成你這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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