住屋是人類的基本需要,在香港卻是「老大難」的問題,升斗市民根本無法負擔瘋狂的樓價,輪候公屋又遙遙無期。在這畸形的環境底下,「納米樓」、「劏房」等便成了見怪不怪的現象。
回到半個多世紀以前,香港的居住情況又是怎麼樣呢?余生也晚,沒有第一手經驗,但可以從那時候的文學與電影作品去了解。戰後香港的國、粵語片,特別愛以居住問題為題材,最有名自然數到李鐵導演的《危樓春曉》,一句「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」傳誦至今。其他如《春光無限好》、《一板之隔》、《水火之間》等,都是這一時期的寫實佳作。
不過今次我想談談的是文學方面,今年六月辭世的劉以鬯,過去在報章副刊寫下大量的連載小說,部分近年有幸獲得出版社青睞,正式出版單行本。不久之前,我就讀了他在一九六〇年發表,卻到二〇一六年才首次出版的《香港居》。
單看《香港居》的書名,自然教人想起唐代詩人白居易年輕時謁見顧況,對方看到他的名字後開的玩笑:「長安米貴,居大不易」。劉以鬯借用了這一典故,反映的是本地的居住問題,誰會料到這麼多年後,「香港居,大不易」依然深深困擾着無數的香港人?
《香港居》以第一人稱敍事,主人公「我」是從南洋回港的作家,在報章賣文維生,顯然有着劉以鬯的自我投射,當中也滲入一些像《酒徒》般對文壇的牢騷。不過,《香港居》並不是要走《酒徒》或《對倒》較偏鋒、實驗的風格,而是「傳統」講究起承轉合的小說,藝術上或許沒有那樣殿堂級的成就,但趣味性是肯定的。而書中所提到的房租、物價、飲食娛樂,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細節,今天讀來更是十分珍貴的歷史記錄了。
不得不佩服劉以鬯,《香港居》開首就以諷刺的語氣,寫出這句相當點睛的說話:「香港人口稠密,最珍貴的東西,不是愛情,而是地產。」跟很多上世紀五十、六十年代的小市民一樣,《香港居》的主角夫婦也要以「同屋共住」的方式,減輕生活開銷。其實,主角一家的經濟條件已屬小康,有能力租住「梗房」,不用像粵語片的小人物般擠在狹窄簡陋的「板間房」,甚或等而下之的「牀位」。不過,要找一間清靜舒適的「梗房」,卻比想像中困難得多,最大的問題不是來自租金,而是要處理同一屋簷下所衍生的複雜人際關係。
為此,主角夫婦只有不斷搬房子,結果弄至疲於奔命,苦不堪言。最先他們租住舊同學的單位,然而他的太太卻錙銖計較,不僅逼他們付錢共用一個傭人,又不准使用廚房,而要「搭伙食」。之後他們搬到跑馬地的新樓,房東與太太都十分友善,但讀中學的女兒情竇初開,暗戀主角,更為此自殺。後來主角打算轉當包租,卻遇上幾個亂搞男女關係的租客,只好退回房子,變回三房客,但包租婆與房客皆各有問題……在租屋與包租的過程中,正好刻畫出一幅人欲橫流、光怪陸離的社會眾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