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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清潔工同行
清潔工,也是抗爭者
  • 翻開報刊,不時讀到有關清潔工的新聞:扣糧、扣假、扣減人手,工作環境惡劣,沒有乾淨的更衣室或休息室,在颱風天或大熱天仍在戶外工作,而他們的時薪往往就是法定最低工資,還不時面對五花八門的薪酬剝削,偶爾引發工潮,如本年六月的浸大及九龍東醫院聯網兩次清潔工罷工。面對剝削,有人起而反抗,也有人與之同行,與他們交友、拍攝紀錄片,或任職清潔工,在職場裏與他們同甘共苦。香港的街道、商場、住宅大多光潔明亮,而背後為我們洗擦這個城市的那一雙手、那一個人,我們總是視而不見似的,少有聆聽他們的故事和處境。到底他們有何故事?我們如何與清潔工同行?
  • 攝影:盧翊銘
  • (此為與清潔工同行系列之一)

寶麗:「別人曾經幫我,我就想幫其他清潔工」

寶麗一直記住那個小孩:看見她在和樂邨掃街,便刻意把垃圾扔在地上而不是垃圾桶裏。寶麗上前說:「你不可以這樣做。」「如果我不是這樣做,你哪有工開?」「如果你媽媽是掃街,你會這樣做嗎?」「我媽媽一定不會像你這樣掃街。」她心裏氣結,卻一時無語,任由小孩嘲弄。她握着掃帚默默掃街,服務街上每個途人—也是清潔工的每個「客人」。

這是她最難過的工作經歷。有時,她會因為自己掃街而感到自卑,轉念,又覺得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,但還是不忘叮囑女兒:看見母親在住處附近掃街,可以暫時不認她,也千萬不要跟她打招呼,免得女兒尷尬。女兒每次看見母親,都會上前打招呼,後來開電視看見母親參與爭取勞工權益的示威,也只是說:「咦?你又上電視。」

寶麗今年59歲,學歷是小學六年級,畢業前與家人一起在大圍、屯門種芽菜,畢業後到製衣工廠當車衣女工,1984年結婚,1985年大女出世,隨後細女出世,她便辭工照料家庭。平日接送兩個女兒上學,認識了女兒同學的母親,這人介紹她到翠屏邨當清潔工。寶麗本來就住在翠屏邨,而當時家裏只有丈夫一人掙錢。兩個女兒也開始要補習了,她希望幫輕丈夫,便答應工作。


她形容,那是一份近似花王的工作,要在偌大的翠屏邨走來走去,除草、清理花槽和斜坡雜物,她最怕在風雨後要走到斜坡清理樹枝,稍一不慎,就會滑下斜坡,跌得一身瘀傷。她在翠屏邨工作了兩年,與同事非常投契,可是小隊裏的管工忽然被辭退,寶麗為講義氣,便和小隊另一隊員一起辭職。辭職不久,幾個清潔工與偶然來探望他們的香港婦女勞工協會(女工會)職員說起此事,才驚覺自己一個月原來有四天有薪假期,可是他們天天上班,於是女工會協助他們追回假期錢。隨後,寶麗加入了女工會於2002年成立的清潔工人職工會。

寶麗常說自己無腦,又不願思考,沒有學歷又不太識字,所以最好做清潔,只需要低着頭一直做,如果僱主嫌她擦得不夠乾淨,就用力再擦乾淨一點。

離開翠屏邨的工作後,她早上七時至十一時到觀塘的商業大廈做辦公室清潔工,抹枱、吸塵、洗廁所,中午回家煮飯給母親吃,下午二時至五時再到和樂邨當清潔工,洗地、洗樓、剪草、挖坑渠。坑渠的鐵蓋實在太重,她有時不夠力、鬆了手,整個坑渠蓋便猛撼腳指。當時她最怕蹲在地上剷起那些結成一團黑漬的口香糖,最少要花五分鐘才剷起一塊;她也害怕中秋節後,要在公園清理那些煲蠟遺下的蠟漬。

本帖最後由 folee0001 於 2017-10-01 09:41:43 編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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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,她因為留意多了勞工法例,知道自己雖是兼職清潔工,也享有一定的勞工權益。(註:《連續性僱傭合約》規定僱員連續受僱於同一僱主四星期或以上、每星期最少工作18小時,便可享有休息日、有薪年假、疾病津貼等權益。)

後來,她辭去工作照顧母親,母親在2008年以92歲高齡過身後,她上午在女工會當清潔工。近來,她下午也替女工會工作,到觀塘四圍認識清潔工,像當年女工會認識她一樣,打聲招呼、閒談幾句,給他們一個「平安包」—幾個口罩和女工會的聯絡方法。

「我曾在這裏當清潔工。」寶麗對着陌生的清潔工,總是先說這句,然後問問他們裝備夠不夠、易不易請假,對清潔工現況的了解,都靠街上閒談得來。從前寶麗膽小怕事,不與陌生人說話,連主動求職也不敢,工作總是別人介紹,現在卻常常到處認識工友。雖然,她還是很怕說錯法律條文,她會把一切勞工權益詢問轉交女工會其他成員。

「別人曾經幫我,我就想幫其他清潔工。很多清潔工是什麼都不懂的,覺得既然自己選了這份工,被人壓價會認命,怨什麼呢?你叫他們去爭取權益,他們會勸你別搞事。清潔工是很怕事的,因為要保住工作,要錢生活沒辦法。但工會至少可以替他們出頭。」


英姐:要反抗,先要勇敢站出來

「工人的辛酸我最清楚,最辛酸是工作後有汗出無糧出。」「低下階層的人本來已很辛苦,有些人一日做兩更,一晚睡幾小時,日做夜做就是為了生存。」英姐聲線洪亮,說起話來有一種大家姐的風範,而她確曾任職清潔工的「大家姐」(管工),還在工潮裏擔任工人代表,協助工友取回應得的薪金。英姐說,那是她一生人最快樂的工作時光。

英姐今年54歲,中學畢業後,曾任幼稚園老師、倉務員和保安等工作,後來要照顧長期病患的母親而辭職,兩人領取綜援,但她自覺有手有腳、不是七老八十,始終想工作。一段日子後,她到住處樓下的社區會堂當清潔工,因其工時分成三節,她可在節與節之間回家照顧母親。「她要24小時有人照顧,有時我一下班就開始擔心她有事。」

母親過身後,她有感自己不年輕了,且「做開嗰行就嗰行」,便繼續尋找清潔工作,到沙田廣場和沙田中心做替工,後來轉為長替。三年下來,她做過場內、場外各個工作位置,熟悉一切運作,獲升副管工,後來升作中更管工。那時,她與同事全是外判清潔工,而且是判上判,歷經四判後的薪金非常低微,「我們付出的勞力最多,得到的回報卻最少」,但她仍然很喜歡這份工,因為一步一步升職,因為可嘗試不同工作,因為與同事相處融洽。而眾多崗位裏,她最喜歡洗廁所,「如果我把廁所洗得很乾淨,人人進來都說廁所很乾淨,我就會很開心和很有滿足感。」

她的中更隊員,大約有12至16人,其中三分之一人只懂簽名和寫自己的名字,讀寫能力近乎文盲程度,不懂填寫任何入職表、申請表,也自然不懂細看僱傭合約和勞工法例。她升任主管不久,外判商開始拖糧,後來甚至欠糧,一群工友十分徬徨:「我們又要交租、又要食飯、又要坐車、仔女又要讀書,樣樣都是錢。」一個工友提議找香港職工會聯盟(職工盟)幫忙,他們便與職工盟聯絡,開始商量工潮細節。一方面,他們預備橫額、罷工計劃;另一方面,英姐向外判商提出支薪期限,期限前不出糧,他們就會罷工。最後,資方在期限前支付薪金。「我當時覺得:咁乖?如果我們不搞罷工,是不是會無糧出?我們其實不想搞抗爭、搞對抗,但在外判制度下,如果不這樣做,我們根本無法取回自己的薪金。」

本帖最後由 folee0001 於 2017-10-01 09:40:59 編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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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一直被欺壓,因為最後你會被壓到完全沒有反抗能力。做清潔工也要無畏無懼,你怕,就什麼都爭取不了。

英姐



當年英姐主要與中更隊員策劃罷工,她又幫中班工友追討長期服務金和強積金,一個早班工友華姐知道這件事後,問英姐:「你可不可以幫我爭取?我不懂填表,也不懂怎樣去勞工處投訴。」華姐當年60歲,是泰國華僑,只懂寫泰文;華姐又是家庭的經濟支柱,需要照顧兒子和患病的丈夫。英姐得悉後爽快答應:「無問題!」「但我不是你那更。」「我不分早中晚更的,個個工人我都幫。」薪金追討成功後,華姐請英姐在沙田中心的翠華餐廳吃了頓豐富的晚飯。現在,華姐仍在沙田中心和沙田廣場做清潔工,而英姐,因當年參與工潮被列入黑名單,不獲下任外判商聘用,現在在學校當校工。

英姐覺得清潔工分兩類人,一類是條件很好,隨時可以找到其他工作,所以很大機會站出來抗爭,而另一類是七老八十或不識字,覺得丟了這份工就找不到工作,所以不敢出聲。「但只要你慢慢跟他們解釋,令他們明白這是他的權益、他的血汗錢,鼓勵他們,他們還是會走出來的。」

「清潔工人團結很重要,也不要怕事,如果僱主不對,你一定要站出來。他出糧給你是天經地義。你要了解自己作為工人的權益,不懂就要問,不識字就找人協助,不要一直被欺壓,因為最後你會被壓到完全沒有反抗能力。做清潔工也要無畏無懼,你怕,就什麼都爭取不了。」




慧姐:團結,換來應得的飯鐘錢

2004年11月27日起,長洲清潔工一連罷工六日,為爭取合理薪金。當時很多人對慧姐說:「你夠膽做這些事,以後都無人請你啊!」那是慧姐第一次參與罷工,她一點都不害怕。從前她是漁民,在海上見慣大風大浪,連水龍捲也遇過,她笑言撿回半條人命來到街上,一群人罷工,真是沒什麼好怕。

慧姐本來是珠海漁民,從小跟隨父母出海打魚,嫁來香港也是嫁到船上,丈夫是水上人,一家人習慣在有風有浪的日子出海捕魚。他們的漁船停在長洲海灣,直至第三個兒子在1995年出世,才賣了漁船,在長洲租了一間天台屋住。


從前她是漁民,在海上見慣大風大浪,連水龍捲也遇過,她笑言撿回半條人命來到街上,一群人罷工,真是沒什麼好怕。

慧姐說,從前是水上人,總覺得街上人見識多點,多少有點看不起他們。他們常在買賣時被騙,丈夫總說購物不要講價,她買菜時卻總被呃秤。她說,水上人頭腦簡單,就算借錢也是說一句,不用寫單據的。最初工作時,她對「簽約」這件事很陌生,完全沒有細看合約便簽名。

最初,一家人的生活費全靠她丈夫在地盤做釘板工作,可是開工日子不多,沙士爆發前,她丈夫一個月才有幾天工作。當時三個子女有兩個讀中學、一個讀小學,還要租屋,生活艱難,她在長洲輾轉做了幾份工作,最後選定街道清潔工,因為可以準時上班下班,且每個月有一份固定薪金。「漁民是好天斬埋落雨柴,出海未必有漁獲,而且多人食飯,每人每個月才分得一二百元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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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初入職清潔工,她的月薪是5,100元,一年後轉了外判商,薪酬變成4,898元。新的外判商要扣減他們飯鐘錢,最初扣半小時,後來扣一小時,酬金僅得4,286元。長洲清潔工共分兩更,每更50人,每人每月扣減600元,外判商每月便可省下六萬元。「我丈夫當時失業,我看着這人工,不知可以如何生活,而當時判頭竟然在長洲貼出一張告示,想用3,900元請人,如果請到人就解僱我們。」

他們向區議員求助,區議員不受理;他們求助無門,幸好有位政府管工看不過眼,把職工盟的電話給了他們。一星期後,職工盟來長洲與數十工友商討罷工事宜。11月27日,工友在清晨五時起床,來到碼頭集合,擺一張枱向途人收集簽名支持,並解說罷工事件。幾個工友留守碼頭,其餘的則分批守着長洲幾個主要垃圾站,只許市民丟垃圾,不許任何人清垃圾。慧姐與丈夫與兩三工友一起守着街市外的垃圾站。

沒料長洲居民竟如此支持當地清潔工:不少市民停步簽名,有人拿出1,000元給他們買早餐,還有附近食肆送來外賣以示支持。兩天過去,長洲因為堆積太多垃圾而變臭,外判商從島外找人到長洲清理,但罷工工人極力制止。第三天下午,慧姐與部分工友乘船到中環碼頭,舉起橫額抗議,一直遊行至食環署總部,並在總部通宵靜坐抗議。整場罷工持續六日,最後以食環署出錢補回「飯鐘錢」告終。

當年為600元罷工六日,13年後,這事成為慧姐常常緬懷的美好回憶:「一盤散沙是不成事的,而當時大家都很齊心,很團結。」


本帖最後由 folee0001 於 2017-10-01 09:40:31 編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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毋須施予,只須尊重 與清潔工交友

三年前的夏天,阿謙看見一個清潔工在街邊屋簷下吃飯,那天非常炎熱,他連在外多留一秒也不想,怎會有人在街邊吃飯?他上前探問,才知道掃街清潔工只可在公園或垃圾站吃飯。但垃圾站很臭,公園很熱,幸好周末商店關門,她才可以在這個好位置吃飯。「不如你來我們的辦公室吃飯,好嗎?」從此,她天天到阿謙的辦公室吃飯。她是四妹,阿謙的第一個清潔工好友。阿謙的辦公室有冷氣、有梳化,四妹清晨五時起床,午飯後午睡一會,便精神奕奕地回到樓下垃圾站工作。她的一天是這樣的:清晨六時十五分到垃圾站集合,六時三十分推着自己的垃圾車出外掃街,下午四時半下班,中間有一小時吃飯,飯後又是掃街,四時左右把垃圾車推回來,洗洗衣服,坐一會兒,便下班回家。颱風天也要工作,早上掛了八號風球,她仍是清晨起床,打開電視,只要一轉三號風球便立即出門,乘巴士回到垃圾站。「一堆垃圾,樹葉樹枝全堆下來,一打風就做到怕,個個無停手,水也沒空飲。」

四妹今年64歲,家裏有一個患病的丈夫,一個月入萬餘元且要儲錢結婚的兒子,她有兩個兒女在內地生活,往返內地也要錢,「我不年輕了,又要生活,又要交租,不在這裏工作要到哪裏工作?大陸人在我這年紀就沒工作了,我在香港可以繼續做,更好,身體健康。」四妹從前在內地做農夫,2002年移居香港,香港無田可耕,便做清潔工,總說這是輕鬆的工作。但四妹很瘦,愈來愈瘦,且周身傷患。四妹確是需要一個舒服的空間讓她安心吃飯、休息。「多謝他叫我上去吃飯,我永遠都會記住他。」



除了寶麗、英姐與慧姐,還有他們的故事: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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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專學歷清潔工 甘願化泥

  • 清晨七時許,太陽初升,路燈初滅,整個城市才剛剛醒來,行人已揉着睡眼,趕着上班上學。
  • 阿清(化名)剛剛開工,清潔工制服是乾淨的,他手推着的綠色大垃圾桶也是剛剛洗過,裏面沒有垃圾,他整個人沒有半點臭味。他如常把大垃圾桶從垃圾房推向貨用電梯的位置,一對母子迎面走來,就在他面前,母親對揹着書包的兒子說:「You should study hard, otherwise you will work like that。」「And do remember to have empathy。」他立時對小孩說。母親一臉錯愕,三人靜默地對望,半晌,他推走垃圾桶繼續工作。
  • 攝影:盧翊銘
  • (此為與清潔工同行系列之三)

母親大概無法預想,眼前這個手推垃圾桶的清潔工,英語流利,大專畢業,曾在中環寫字樓過着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,也曾任職紀律部隊,後者一做18年,前塵往事,全是親戚朋友眼中「有前途」、「有社會地位」的高薪厚職。而清潔工,也是他自願選擇且樂意任職的工作。「這個社會很有趣,你知道你不能沒有清潔工,但偏偏對他們很歧視。」

紀律部隊與中環白領都不是阿清想做的工作,他想幫人,於是來到一間服務露宿者的社福機構工作,但在派飯盒給露宿者時,他總懷疑:「這樣做真能幫助他們嗎?」機緣巧合,一個德國藝術家聯絡阿清工作的機構,說自己發明了一些露宿用品,想看看這些發明能否改善露宿者的生活。阿清的機構拒絕找露宿者做測試,倒是阿清協議離職,帶着這些露宿用品親身露宿與測試。

他在街上住了幾天,忽然遇見一個朋友,這朋友從前是露宿者,經阿清從前工作的機構協助上樓。朋友以為阿清真是因失業而露宿,便介紹他做清潔散工。對啊,露宿也要工作,不可能等社福機構救濟。阿清便來到領展商場洗廁所。早上七時來到商場,打卡,換制服,拿着綠水、廁紙等物資到廁所,再用漂白水拖地,把廁所洗乾淨,然後開始在幾個廁所之間巡邏,補充物資,抹乾地下或洗手盆的水漬,直至下午五時下班。他的好拍檔是一個類似麵包夾的鐵夾,隨時拿着,用來夾走地上或是馬桶裏淤塞的廁紙。所以他與廁工都有麵包夾敏感症,「我們對麵包有點戒心,因為買麵包時會看見麵包夾。有次一群同事去燒烤,大會提供了麵包夾,我們是不會用的。」




他仍記得第一次穿上清潔工衣服,有一點黯然,「無論如何我也是大專畢業生」,同時,他立即自拍並把照片傳給女兒,好像他只是在拍造型照,逗逗女兒高興。「當然我自己也有爸爸媽媽,那時我不敢告訴媽媽我在洗廁所,我只說自己在做散工。」他覺得對不起父母,但又覺得清潔工也是一份工作。後來他告訴母親他當清潔工了,因假期太少,媽媽主動到商場找他吃飯。那天,他拿着水刮在擦商場玻璃的水珠,忽然看見玻璃外,母親愣愣站着,他一時分不清自己在刮的到底是水珠還是母親的眼淚。母親如常與他吃飯,他卻覺得很難過。

洗廁所外,阿清也做過收餿水及大廈倒垃圾(倒樓)等工作,他最受不了倒樓,因為要不斷彎腰拿走逐家逐戶的垃圾,工作後,腰骨很痛。後來,一個商場清潔管工問他可有興趣來做管工,他答應了,便結束了一整年的散工暨露宿生活。

露宿街頭的日子,他其實非常沮喪,以為自己和一些露宿者建立了朋友關係,一晚喝醉,翌日醒來,他所有東西都不見了;他又以為自己搞清楚露宿者和毒販的關係,就能令露宿者戒毒,不會在社會邊緣走到更邊緣、更無助的位置,他更為此而短暫吸毒。但即使他搞清楚了整個露宿者毒品供求系統,原來,一個人的渺小力量,解決不了如此複雜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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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他與露宿者的關係,從社福機構時期的「他們」變成露宿時期的「我們」,對他有很大的啟發。「我從NGO負責派飯的職員,變成坐在街上負責收飯的露宿者,那感受是很衝擊的,我最高紀錄是一晚收到五個飯盒。我為什麼要吃那麼多飯盒?我們在聖誕節也會收到很多聖誕禮物,那晚,一個露宿者揭開被鋪給我看,裏面全是月餅,但那天是聖誕節了。其實施與受的關係,或是由上而下的關係,無法令我們真正接觸什麼是貧窮。我們很多時候只看到最表面那一層,但走進貧窮是要有切切實實的同理心。」

他選擇與他關心的對象同行,例如,一起做清潔工人,一起承受剝削與歧視。而他的家庭負擔其實很重,他確實需要這份工作的薪金來生活,所以他與很多同事都是一天返兩更,朝七晚十地工作,假期很少,陪伴家人的時光非常珍貴。「正正因為我經歷了露宿者的階段,家人現在覺得我生性,很替我高興,哈哈。其實現在仍有很多親戚未能接受我去做露宿者。」

現在他是商場清潔管工,手下是幾十個早更、中更的工友,大多寫簡體字,來自內地,也有來自印尼和泰國的,大部分是女性,40歲以上,也有一些60歲以上。他們通常一天返兩更,無暇把自己增值為其他工種的工人。他認為,這群人的表達能力、議價能力、技術與年齡,都令他們很易被欺負。「基本上你眼耳口鼻手腳齊全便會聘用,而那種不被尊重的感覺,往往是一個人偏要把垃圾丟在地上而非垃圾桶,又有人用大便在馬桶上寫書法,把用過的衛生巾貼在牆上,其實何必呢?這不是不小心,是刻意令你難堪。」


我從NGO負責派飯的職員,變成坐在街上負責收飯的露宿者,那感受是很衝擊的,我最高紀錄是一晚收到五個飯盒。我為什麼要吃那麼多飯盒?

阿清


而清潔工最大的困擾,就是人人都可以管理他們。「清潔工是商場食物鏈的最底層,業主有權質疑你,管理公司有權質疑你,保安也有權質疑你,每日都有一個不同的VIP巡場,到最後你會發現全世界都是VIP,只有你不是。」「我們每天都是重複着刻板、單調、厭惡的工作,還要不斷被指出錯處:這裏不夠乾淨,那裏仍有垃圾,但清潔工其實是不會自己弄髒地方的,很多時候我們是代罪羔羊。」

阿清認為,清潔工的自我形象很低,同時,他們要面對外判制度帶來的問題,如資方與勞方的關係疏離,且每轉一次外判商,他們的工作年資就會報銷,變相無法獲得長期服務金。「我們要關心制度上不公義的地方,而不是清潔工好慘、每日要洗十個廁所,甚至覺得你不夠慘、我為什麼要來關心你?」

他希望自己可以從尊重同事開始,令他們明白,只要多走一步,就會有更好的結果,而他們是有權多走一步的,「因為我們不是最卑微的清潔工人,我們是清潔工人。」一年下來,他與同事一起尋找可供休息的乾淨地方,告訴同事他們受哪些勞工法例保障,發現管理層因小事而想解僱同事,他幫忙解釋、斡旋,甚至在一群藍絲清潔工覺得黃之鋒坐監抵死時,笑笑口說幾句:「我們都幾十歲了,社會是後生仔的,就給個機會他們試試,你也是從內地來港的,為何你當初要離開大陸呢?」



阿清認為:「關懷貧窮有很多方式,設立『關懷貧窮學校』是一種方式,搖旗吶喊是一種方式,深耕細作也是一種方式,而你真正成為一個工友一起同行,也是一種方式。我同行的範圍很小,但我真的看見自己的作用。」阿清覺得,即使是鍵盤戰士,只要關心清潔工,也能發揮作用,像近期的美麗華育嬰室事件,美麗華原本即時解僱在育嬰室更衣的一個60歲清潔工,後來因為網友在美麗華facebook專頁群起留言攻擊,美麗華遂表示該清潔工沒有遭受處分。或許,大商場即使不重視工人權益,也重視面子。

問阿清怎樣看待從前與現在的職業,他說紀律部隊溝到女。現在呢?「溝到啦,哈哈!」「其實職業本身真是無分貴賤的,是看的人用什麼眼光去看,為什麼你覺得一些職業很賤,是因為你不想做,就覺得做的人很賤。但如果你真是很有本事,不如你老細下凡幫我們收一日垃圾,我們再討論職業分不分貴賤,好嗎?」

本帖最後由 folee0001 於 2017-10-01 09:44:13 編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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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攝清潔工紀錄片 認識身邊每一位阿姐
  • 紀錄片導演陳巧真與徐智彥,因參與《勞力是……#窮得只剩份工》視覺藝術展,認識了屋邨倒樓清潔工興姐與陳太。他們翻查新聞資料與調查報告,希望在拍攝前,加深對這行業的認識。
  • 陳巧真因此知道屋邨有一道直通地底的垃圾槽。「每個屋邨的垃圾房環境都有點不同,我們拍攝的那個垃圾槽很闊,可以跌下整個人。我翻查了2010年一宗新聞,覺得很震撼,一個清潔工在19樓,因為垃圾在垃圾槽卡住了,他用腳踢,結果跌進垃圾槽也無人知道,他被垃圾車送去堆填區,後來工友因他失蹤而報警,警察在堆填區尋回他的屍體。」徐智彥補充:「還有一宗2011年的新聞,清潔工從二樓跌下垃圾槽,她不斷叫救命卻無人聽見,被困了幾小時,直至一個街坊到垃圾房倒垃圾才發現她,把她送院,但未等到看醫生,那清潔工又回到大廈繼續倒垃圾。」
  • 攝影:盧翊銘
  • (此為與清潔工同行系列之四)


他們特意來到這個清潔工倒樓的屋邨找她,找到了,她卻不太願意說起當年的事。他們在垃圾房看見一張告示,告訴清潔工不要用腳踢垃圾,不然會有危險。徐說:「我頗肯定那張紙是事發後才張貼的,好像貼了紙,己經叫你不要這樣做了,責任就不在公司。」

他們因參展而認識的興姐,今年64歲,身形瘦小,笑容滿面,負責清理自己所住屋邨19樓至35樓的垃圾。她通常五時起床,六時開始工作,十一時休息,下午兩三時先倒一次垃圾,晚上六時再工作,十時許回家,洗澡後,十一時睡覺,常常三四個月都沒一天休息,一年只有12日勞工假與7日年假。她最怕過年,垃圾非常多,每層最少兩大桶垃圾,而垃圾一多又被投訴。而最開心是可以邊聽收音機邊工作,時間快點過,放假便到大陸浸溫泉輕鬆兩天。她一邊說自己的工作是「手板眼見功夫」,一邊彎腰撿起地上的煙頭和紙巾,「我如果懶懶哋看見不撿起,可能別人會投訴。」




興姐常常三四個月都沒一天休息,一年只有12日勞工假與7日年假。她最怕過年,垃圾非常多,每層最少兩大桶垃圾,而垃圾一多又被投訴。

興姐一家人在順德務農,她高中畢業後,初做農業科技工作,農田後來被醫院徵收,醫院聘她做雜工。她的丈夫在中港兩地工作,她與兩個女兒本來想在內地生活,後來丈夫中風,她便申請來港照顧丈夫。最初領取綜援,丈夫過身後,她便開始在所住的大廈當清潔工,方便照顧家人。「因為家庭很重要,我希望不要距離太遠,可以煲湯煮飯給她們吃。」清潔工作,一做11年,她的手臂練就了形狀奇怪的「老鼠仔」——其實是因為天天推着沉重的垃圾車,長期勞損,肌肉斷了,無得醫。她最初痛得晚晚難以入睡,現在習慣了,不覺痛。「不要怨什麼,都是怨自己的命,命裏注定的,渾渾噩噩便十年,對不對?」

興姐初入行時,是做倒樓替工,幾乎倒過邨內所有樓宇的垃圾,只有一幢樓,她不肯去倒。「那裏很陰森,轉來轉去才走到垃圾房,又近山坡,入去倒垃圾,怕突然有人捂住你的嘴巴。」這幢樓,是陳太工作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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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幢樓,樓高18層,每層40多戶,住戶習慣把垃圾放在門外,陳太便逐家逐戶彎腰拾起垃圾,放進垃圾籮裏,垃圾籮下的車輪是她自行添加的,不然垃圾實在太重,她推不動。她在這裏工作了十多年,丈夫下班後來幫她,也幫了十多年。她在早上七時倒垃圾,晚上七時再倒一次,洗過衣服,在垃圾站晾起,約十一時下班,而年三十晚就要清理至凌晨兩三時。全年只有年初一早上放假,晚上,她如常倒樓。

陳巧真對陳太那幢樓的感受特別深,原來香港仍有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,而陳太甚至無法獨力完成工作,丈夫前來幫忙,但兩個人工作只有一份薪金。他們為陳太拍攝了紀錄片《叫我陳太》。陳巧真說:「其實這段片很簡單,就是記錄了陳太的日常工作。她如何收拾垃圾,垃圾會到哪裏,其實這是一個你願意去看,你在生活就會看到的日常情景。」「其實我也不知道幫我倒樓的清潔工叫什麼名字,就好像那個人每天在你身邊,你天天要用他,但完全忽視這個人,甚至沒有意圖去了解你的垃圾是怎樣被清理的。」




《叫我陳太》劇照,陳巧真提供。

陳巧真記得一次拍陳太,他們走進升降機裏,一個住戶走進來說:「阿姐你真是偉大,這麼下賤的工作你也肯做,無人肯做的,我也不肯做,真受不了垃圾這麼臭。」然後掩着鼻笑笑口離開升降機。陳只覺得,那麼臭的垃圾,正是每家每戶製造出來的,而清潔工辛勞工作,卻要承受不合理的待遇。徐智彥說:「陳太倒樓的地方沒有洗手間,所以她倒垃圾前很少喝水,自己帶着一個水瓶,小便要自己想方法解決。他們又全年無休,雖然有勞工假,但沒有替工就要你去工作,因為你不做,第二天垃圾更多,你就更辛苦。而公司也沒有提供足夠的裝備給他們,工具爛了不肯換,所以他們會自製一些工具,如垃圾鏟,如在垃圾籮加車輪,我覺得很不合理,怎會有一份工作要員工自製工具?」

徐智彥留意到陳太丈夫有一句口頭禪:「佢理得你死啊!」每次他問陳生,公司有沒有提供這樣那樣的裝備,陳生就答:佢理得你死啊。「他們總是覺得自己很卑微,所以不會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,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議價的餘地,所以接受目前的環境。客觀上,我們覺得他們被欺負,而他們卻覺得自己過得幾好,至少可以生活。」徐智彥不明白,為什麼有人願意做這些「厭惡性工作」,不是獲得更高薪酬,反而是被連人帶工作一起厭惡,「好像做這工作的人都是有問題的,所以不用理會他們感受、不用理會他們是否安全,但每個人選擇做清潔工,都有自己的故事。」


他們總是覺得自己很卑微,所以不會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,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議價的餘地,所以接受目前的環境。客觀上,我們覺得他們被欺負,而他們卻覺得自己過得幾好,至少可以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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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叫我陳太》劇照,陳巧真提供。

為每個清潔工都是獨特的人,所以他們的影片叫《叫我陳太》。陳太倒樓十幾年,人人都叫她做阿姐,但阿姐可以是任何人,而陳太,是他們眼前這個人。陳巧真問:「怎樣稱呼你?」「叫我陳太。」

陳巧真說,拍攝後,他們其實不會變成很關注清潔工權益的人。「我們只是把自己看見的呈現給大家看,拍片對我來說,是把身邊令我有感受的東西拍下來。我不會說,拍片後我就完全站在清潔工的立場與角度,或搞倡議、搞工運,絕對不是這樣。我想,要真正明白清潔工,只有親自長期做那件事,每天彎腰幾百次撿垃圾,或好像—我在另一幢大廈看見一個男清潔工因為垃圾塞槽,我跟着他到二樓將垃圾槽的垃圾逐一用鐵鈎勾出來,勾了一個多小時,整個垃圾房都是垃圾,然後又再清理,很辛苦。所以我拍攝紀錄片,其實無法理解當中的辛酸以及肌肉勞損的程度。」

十時許,一天的倒樓工作結束,陳太在垃圾房洗好衣服,晾好衣服,邊走回家,邊問導演:「其實你們拍我有用嗎?又沒有人認識我,沒有人會想看人倒垃圾,做倒垃圾是很下賤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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